下班经过单位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眼前蹒跚走过。感觉她有点面熟,走出老远才想起来,她是单位已经去世的原会计老朱的爱人。细细一想,老朱已经去世多年,如果在世,也已是耄耋老人了。一路上,当年和老朱共事的点点滴滴,在我的脑海中无边无际地弥漫开来。
老朱是军人出身,检察机关恢复重建后转业到河南省辉县(现辉县市)检察院工作,退休前任单位会计将近20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就到了辉县检察院办公室,和老朱共事将近15年。
我们知道老朱得糖尿病时已经很严重了。记得是个冬天,他伏案做账,偶尔起身去煤炉那儿倒水,出纳发现他走过的地上都是深深的脚印,细看却是血印,于是着急忙慌地大声提醒他。他脱下鞋,高腰棉鞋里居然都是血。别人惊慌失措,他却淡淡一笑。老朱是那种泰山压顶而不惊的人,这样的事显然是吓不着他的。
虽然腿疾严重,老朱上班基本不会迟到早退,“轻伤不下火线”的军人作风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受到病痛的影响和折磨也是显而易见。大家经常会在上下班的路上,看见老朱咬着牙扶着墙壁、栏杆,一瘸一拐,艰难而行的身影。从单位到家属院,不过百米的路程,他走走停停。你想扶他,他摆摆手说不要。
老朱做账规矩,条目清晰,粘贴整齐,有时去他办公室说事之余,就是看他有条不紊地做账,那也是一种享受。军人出身的他,单位、家里陈设不繁杂,干净利落,看着爽气、舒服。老朱精打细算,把单位的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人很是省心、放心。虽只是一介会计,但他锱铢必较,对单位的支出把关甚严,有时候领导签字了,他若觉得不合理,驴脾气一犯就扣着不给报销,他也因此赢得了“红管家”的美誉。
很多年前,单位新分家属楼,他觉得带电梯的楼房公摊面积大太不划算,带头选了不带电梯的楼房。结果,后来年老多病再加上腿脚不灵便,他坐了轮椅不便下楼,几乎被困在了家里,儿女们也多有抱怨。一次我从家属院里经过,和在楼下晒太阳聊天的几位老干部打招呼,抬头望见老朱一个人坐着轮椅在自家阳台上孤独地晒着太阳,打招呼他也听不到,让人不胜唏嘘。
我和老朱渊源颇深,上班就在一个部门,一直到他退休前15年没变。我从单位新兵慢慢成长到部门负责人,从他的部下慢慢到他的上司,角色的转变对我和老朱的关系影响不大。老朱是那种宠辱不惊、淡泊从容的人,他对我一直不温不火、不远不近。工作上如果有看不惯的地方,到了支部组织生活会上,他会毫不留情批评你,有时他偶尔还会越级反映到领导那儿,让人颇为不爽。不过相处久了,我也了解老朱的性格脾气,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敞敞亮亮的人。再说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刺头在,也能时时、事事警省自己。闲暇之余,我便会去街上找个清净的小酒馆,点几个他喜欢的下酒小菜,叔侄俩酒杯一端一碰。推杯换盏之余,他也会跟我明里暗里、絮絮叨叨地说许多心里话。老朱是个性情中人。
老朱的职业道德毋庸置疑。他退休后生活清贫而拮据,甚至不如普通人家,一双儿女更是过得艰辛、挣扎。在部队大熔炉里久经锤炼的老朱,的确是好军人、好干部。
一天听说老朱病重住院,我赶紧带人赶到医院。那时他已处于弥留状态,看到我的一刹那,虽然不能言语,但双眼明显亮了许多,使劲地、执拗地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几次,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守在病床前的女儿说,老朱是刚犯了病稍稍恢复,病痛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退,看到我之后状态明显不一样,像提了劲儿,这两天都没这么精神过。我心情复杂地坐在病床边,拉着他宽厚而粗糙的手。就这样静静坐着,相对无言,直到护士过来催促。
我想这位老伙计了,愿他在天堂一切安好。
(作者单位:河南省辉县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