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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点人生
2018-12-25 14:28:00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到南方定居半年后,老爹耍起小孩子脾气,要买车票回东北老家。原因是南方好是好,可城里晚上的广场上跳的全是广场舞,没有一个扭秧歌的。

  老爹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一生都搁在农田上。除精于春播夏锄外,只钟情一件事——为村里的秧歌队当鼓手。

  在东北老家时,我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嘱咐他们,楼房地方小,一切从简。但老爹有自己的原则,他的那面大鼓必须带上。后来移居南方,我道理三千,他刀枪不入,硬是用物流把大鼓运来。

  早年,爷爷是唱地方戏的。老爹十二三岁,跟着爷爷跑场子。天长日久,靠着悟性,便能打个下手。有一次,鼓手师傅突然病了,戏马上要开锣。情急之下,老爹自告奋勇,敲个满场。效果虽不可与师傅媲美,但观众也没挑出什么。爷爷乐得满脸生花。从此,他便恋上了牛皮大鼓。

  土改那年,戏班子解散,老爹回村务农。这时,他敲鼓的技艺炉火纯青,十里八村,老少爷们儿,无人不晓。村里组织秧歌队,他自然成了鼓手。近百号人,不管平日怎么懒散,只要鼓点一响,步调顿时统一。他的鼓点成了号令。咚,锵,咚,锵,咚咚咚咚锵……激越的韵律飘起,萦萦绕绕地弥漫,美妙极了。

  那时,老爹和老妈都是二十出头。老妈人长得标致,秧歌扭得好,是邻村秧歌队领头的。一年正月十五,搞秧歌比赛,两村的秧歌队碰到一块儿。一开场,就比得火爆,扭得热烈。扇舞绸飘,鼓乐喧天,较量两袋烟工夫,难解难分。当关键时刻,老妈走了神,随了老爹的鼓点。邻村的秧歌队渐渐败下阵来,可老妈的心却被老爹的鼓点敲醉了,决定把一生交给他。结婚后,两口子扭秧歌热情不减,一个是鼓手,一个是领队的,让秧歌队的实力大增。

  一年秋天,老爹被县政府评为劳动模范。几位模范领奖回来,乡里组织秧歌队夹道欢迎。乡长逐一接见,表示祝贺,数来点去,就缺老爹。四处寻找,他竟挎着红绶带,胸戴光荣花,打鼓去了。但是,大炼钢铁那阵子,老爹却要求退出秧歌队。别说敲鼓,听到鼓点声,他就心烦。村里每月都要敲锣打鼓去乡里送喜报,他老远躲着。有名的鼓手,不参加秧歌队,为此,他受到了处分。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分田到户,老爹的第一桩事儿,就是把大鼓买回家。日子好了,又兴起扭秧歌。每年一进腊月,他就像孩子似的,盼着过大年,张罗秧歌队的事儿,主动拿出大鼓,承担鼓手的职责。在老家城里生活的时候,听说居委会要成立中老年秧歌队,他兴奋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报名当鼓手。就这样,他的大鼓一敲又是十几年。

  我劝老爹,要入乡随俗。秧歌是东北的娱乐活动,这里的南方人不见得喜欢。他却反驳说,东北人喜欢吃南方的米粉,南方人喜欢吃东北的饺子,这叫融合!

  老爹一句融合,令我愣住,深思细想,人类文明历史的前行,不正是由于不同国别、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文化相互汇合推动的吗?老爹虽然没读过太多书,却用朴素的行动,为文化的交融注入着自己微小的力量。

  第二天傍晚,我带老爹走街串巷开始寻找他神往的鼓声。一周后,在一处路边小广场,还真找到了一伙老年舞蹈队,有几个当地人在学习扭秧歌。不过人家舞蹈队使用伴奏带,播放器一按,不用打鼓呀。老爹不甘心,把领队请到一旁,苦口婆心做工作。他说,扭秧歌时伴奏带正常播放,他的鼓点可以随着播放的音乐节奏,敲得小声一点,如果配合默契,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领队被老爹的真诚感动,同意了。

  打那天起,老爹忘了回东北老家的事,换个人似的浑身神气劲儿。敲秧歌步,对老爹来说是没问题的。可他却说,那是过去。新时代,一天一个样,一个地方一个样,不学跟不上呀。老爹白天在家,所有的时间基本都用在熟悉秧歌曲,调整他的大鼓上了。有时吃着饭,他就能把筷子当鼓槌,练起鼓点。他说,扭秧歌的,看秧歌的,都夸他大鼓打得好,有劲头,有味道,他不能愧对了大家!

  转眼到了深秋,老爹打不起精神。去看医生,诊断为肥厚性心肌缺血,必须住院。他闷闷不乐地给老年舞蹈队领队打电话告假。选择医院时,他挑了扭秧歌小广场附近的一家医院。他是想离鼓点声近些。(金沙江)

  编辑: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