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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丹山路 雏凤冠绝名
2024-09-30 10:49:00  来源:检察日报

  新学年开学之际,突然想将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换成“十岁成名天下知,一生赢得却凄情”。诗中“十岁裁诗”之人,便是李商隐的外甥——晚唐著名诗人、政治家韩偓。宋代计有功《唐诗纪事》曰:“义山云:‘(韩偓)尝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句有老成之风。’因有诗云:‘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李商隐的诗写于唐大中十年(856年),是他从四川返回长安重读五年前外甥韩偓题赠的诗句,回忆往事,有感而作的一组七言绝句《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雏凤清于老凤声”以凤喻人,巧妙道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意,夸韩偓文思敏捷,像东晋的袁宏一样,走马之间即成文章。

  原来,大中五年(851年)秋末,李商隐离京赴梓州(今四川三台)入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在送别李商隐的晚宴上,李商隐的故交和连襟韩瞻带着十岁的儿子韩偓赴宴,韩偓即兴赋诗,满座尽惊。这位走马成诗的少年韩偓,一下子成为超级“网红”。

  其实,韩偓虽是“官二代”,却是不折不扣的“学霸”。《唐诗纪事》“韩偓”条谓:“偓,小字冬郎,号致尧,自号‘玉山樵人’。”对其简历,《新唐书·列传·卷一百零八》介绍得更详细:唐会昌四年(844年),出生于长安的韩偓,擢进士第,佐河中幕府。从韩偓创作的科考诗《初赴期集》看,他是在唐昭宗龙纪元年(889年)45岁时才考中进士、步入仕途的。

  如果说韩偓的少年因一诗成为神童,中年进士及第才成青史留名的好官,那么他的青年则是一部香艳绮丽的《香奁集》。他可能没想到,“人许风流自负才,偷桃三度到瑶台。至今衣领胭脂在,曾被谪仙痛咬来”的个人爱情诗歌总结,却被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评为“香奁体,韩偓之诗,皆裾裙脂粉之语”,更被宋末徽州籍诗人方回痛斥是“香奁之作,词工格卑”“诲淫之言,不以为耻,非唐之衰而然乎”。然而,可笑的是,“大义凛然”痛斥唐末“一代诗宗”韩偓的诗人方回“节操无可言者”。方回在南宋理宗时进士及第后,极力向权臣贾似道献媚,得任严州知府,又始终高唱“死守封疆”之论,可“及元兵至,又望风迎降”,一直成为笑柄。

  殊不知,宋代一些文人眼中的“诲淫”诗人韩偓,却被清代纪晓岚点赞为“唐末完人”,其“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矣”。他在长安时与奸邪势力作斗争,被贬谪后仍心系国祚。清风峻节,千载而下犹令人慨思之。这岂是方回之流可比的?

  韩偓的形象在这些文字的叙述下,瞬间树立了起来。《新唐书》这部正史用轻飘飘的一句话表达深受唐昭宗器重的韩偓力辞宰相的品德,继续担任中书舍人的韩偓“与胤定策诛刘季述,昭宗反正,为功臣”。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宰相崔胤为对付宦官,召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入朝,韩偓极力阻止未果。果不其然,李茂贞很快与把持朝政的宦官韩全诲将皇帝劫持到凤翔。“偓夜追及鄠,见帝恸哭”,韩偓义无反顾追随昭宗至凤翔,坚守着文臣最后的忠贞。作为一介文臣,韩偓为救出昭宗,辗转反侧,上下求告,在宦官、权臣、将军等各色心怀叵测的人物如狼环伺的恶劣环境中游走。在凤翔一年多的时间里,大唐王朝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论是昭宗,还是韩偓,抑或是忠于皇室的其他士人,对朝局都有着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情形下韩偓的坚守,更加难能可贵。后来,节度使朱全忠兵围凤翔,打败李茂贞,诛杀韩全诲,韩偓才随唐昭宗回到长安。

  风雨飘摇的唐朝末期,拥兵自重的军阀们在朝堂上睥睨众生,“临陛宣事,坐者皆去,席偓不动”。韩偓还慷慨陈词:“侍宴无辄立,二公将以我为知礼。”朱全忠“怒偓薄己,悻然出”,韩偓高吟“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举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愤然离京。从此,没有自由、无法自主的唐昭宗,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天祐二年(905年),大唐掘墓人朱全忠把废太子李裕及昭宗其他9个王子灌醉“皆绞杀之”,并“复召(偓)为学士,还故官”。韩偓知道这是魔鬼用来收买人心的诡计,没有入朝。清代文学家吴任臣在《十国春秋·卷九十五》“闽六”中说,后梁开平元年(907年),韩偓坚拒王审知的挽留,无奈地离开“梁土”,避难于福建泉州。曾经“雏凤清于老凤声”的翩翩少年、“人许风流自负才”的倜傥青年、“一片丹心报天子”的雄壮中年,成了下地耕种、上山砍柴的“玉山樵人”,自称“已约病身抛印绶,不嫌门巷似渔樵”,过着退隐生活。

  韩偓不仅被尊为“一代诗宗”,《全唐诗》收录其诗作280多首,而且是著名书法家,宋《宣和书谱》载,其行书极佳,曾有《仆射帖》《艺兰帖》《手简十一帖》等传世作品,堪称人生大赢家。不过,即使韩偓再才华横溢、智谋超群、忠贞不二,他生逢乱世赢得也凄惨。这或许能给现代人一些启迪,一个人的学识再高、本事再大,离开和平发展的大环境、好时代,也难实现远大抱负。

  《十国春秋·韩偓》记载:“(后梁)龙德三年,(偓)卒于南安龙兴寺,葬葵山之麓。殁之日,家无余财,惟烧残龙凤烛一器而已。”1933年12月,驻锡开元寺的弘一法师途经葵山附近,偶然发现路边的“唐学士韩偓墓道”石碑,当即登山拜谒,感慨而激动,“伏碑痛哭流泪,久久不起身”,还叮嘱旁人为他与墓道碑合影留念。

  编辑:陈静